二月山城未見花 第一章(上)

撒參謀x何二月

雖然沒什麼人想看,但畢竟還是有人所以我來開坑了。

是個長篇,會分好幾篇連載


第一章(上)


烽火連天的仲春,沒有滿枝頭的繽紛,只有滿牆的點點猩紅。

何家班繁雜有序的後台,被急馳而入的身影打破平衡,那小廝神色慌張地喊道:「班主,西南角也封鎖了,賈國大軍據說往我們這邊來了。」

嘈嘈後台瞬間恍如時間靜止,安靜無聲,襯得台前人聲更加鮮明。

出不去了,這是大家都知道的事。

權貴的人可以花好幾千兩買一張出城券,但他們這些與生活搏鬥的人哪來那麼多金子?如今最後的出城通道也封鎖了,芒城裡的市井小民只能聽天由命。

與其活在恐懼之中,不如今宵有酒今宵醉,因此,今天何家班的台前人聲鼎沸。

「我們唱戲的,就是把戲唱好,」何二月緩緩開口,「台前那些人,今日為何在此,你們都明白,好好唱,不要辜負他們。 今天,也許是你們最後一次唱戲了,唱罷這台戲,」斷了的句子,在空氣中凝結成無形的重量施壓在每人心上,「咱們各奔東西,努力生存。」

整個戲班子安安靜靜的聽著他們班主的話,沒有人開口,但是他們的眼神卻閃爍著光芒。

他們誰不是被命運遺棄的人?

他們又何嘗不是最努力與命運搏鬥的人?

被世界遺棄的人,被何班主救了回來,暮去朝來的吊著嗓子、練著功。他們是社會的底層,卻也是最努力生存的人。

何二月不放棄他們,因為他也是這麼被救回來的,做最不願與命運低頭的人。


戲開始了,何二月在後台靜靜看著他的兄弟姊妹們,內心的驕傲與荒涼同樣狂妄的撞擊胸膛。

白小生下了台,順手如同往常替準備上場的二月整了整頭面。行雲流水的動作讓這一切太過平凡,彷彿還要這樣配合下去數十載。

直到宣告二月上場的曲牌響起,碰撞眼神中複雜的神色才昭示著這是最後一次一起聽場。

他們深深地望進彼此的雙眼,別開眼神後,是目光如炬的兩人。

伊~~~呀一聲,二月粉墨登場了,台下爆出一片叫好。姣好的身段、悠揚的唱腔、飽滿的情感,那正是芒城一等名角何二月獨有風采。

戲未過半,台下一個個人默默含淚,不只為戲,也為戲外的自己。所謂戲如人生,人生如夢。


「這曲過後,大家各自安好。」謝幕時何二月這麼說。

但沒人肯離去,依然鼓著掌,一片掌聲中,屋外炮火聲越發清晰,台下的人只是更用力地鼓掌,試圖讓掌聲比那砲火更響亮。

「快逃吧!」一個帶著絕望的聲音從人群中冒出,但逃去哪呢?沒人知道。有人站起身,聽見屋外的尖叫與砲火,又退回了座位。

看著不願起身離去的觀眾,何家班看向彼此,默默的都上了台,重新又唱了一曲。


曲未罷,門被猛然推開,一群穿著賈國軍服的軍人烏壓壓地擋住了門口,有人慌忙逃竄,也有人知道自己已命如秋蟬,無可挽回,索性放棄逃離。

戲班子各自撂起自己戲中使用的刀槍劍戟,試圖做最後的抵抗。

「咱們可不能不公,用槍去打戲子的刀、戲子的矛。」賈國軍方用芒國的語言大肆揶揄他們。隨著領頭的人一揮手,軍隊齊刷刷收起槍,換上刺刀。

一陣刀光,逃竄的群眾一個個被刺殺,然後是坐在觀眾席的無辜百姓。


殺戮,開始了。


戲班子的大夥兒拿著沒有殺傷力的傢伙試圖浴血奮戰,但奈何面對鋒利的刀鋒,只不過是在做困獸之鬥,他們終於一個個被制服。

賈國軍人故意不一刀殺了何家班的人,而是讓他們眼睜睜看著手無寸鐵的百姓被當作競技場的獵物,只有被撕碎的命運。

「畜生!」蓉兒憤憤哭喊。

「住嘴!」二月厲聲制止。

戲班子不收女孩子,二月卻收了三個,無處可去的孤兒,不該為了性別沒有出路,他希望她們都活下去,不管是命運對她們不公的時候,亦或是在這殘酷的戰爭中。

但已來不及,蓉兒的哭喊激怒了軍方,壓著蓉兒的軍人粗暴的扯開蓉兒的衣襟用芒國的語言說道:讓妳知道什麼叫真正的畜生。

「不!」二月淒厲的吶喊如雷鳴劃破整個大堂,他顧不得尊嚴一下下的磕頭,為蓉兒求饒。

制服他的軍人見狀用那沾染血跡的膠底軍靴緊緊把他的頭踩在地上,蹩腳的芒語啐道:「這麼愛磕頭就磕著吧!」

但二月聽不見他說的話,滿耳中只有蓉兒哀厲的哭喊,像是狂風驟雨中的枝枒,張牙舞爪的攫肆二月,被無限放大的在他耳邊播放,嘲笑自己的一無是處。

「她還小,不懂事,軍爺,您大人有大量,饒了她吧,二月給您賠罪了!」一遍又一遍的說著,聽起來遙遠得有些不像自己的聲音。

於事無補。

他只能任由賈國軍人侮辱性的踐踏自己的頭去被迫看著蓉兒絕望的雙眼,以及那場慘絕人寰的酷刑。

他彷彿是颶風中被撕裂的雨點,紛亂、無法選擇自己的方向。不知過了多久,侵犯蓉兒的軍官似乎終於滿意了,踩在二月頭上的腳也鬆了一些,二月趕緊爬上前握住了蓉兒的手。

「師父!」那曾經明媚的雙眼喪失了色彩,灰白無力的音調透著一絲哭腔。

「欸,師父在這。」何二月趕緊應了一聲。

突然間蓉兒猛然尖叫,雙眼陡然圓睜,二月還沒意識到發生了什麼,攢緊蓉兒的手指,然後看見了她脖子上一道觸目驚心的刀痕,這才感受到噴灑滿臉的溫熱。

「蓉兒?」他無力的喚她,對方卻已無反應。

雙眼睛還看著自己,但已然黯淡無光,那片黑暗彷彿沼澤將二月一點一點吸入深淵。

還未能做什麼,二月突然被拎了起來,兩個軍人分別緊緊壓制他的左右臂,一隻粗糙的手捏著他下巴,強行逼迫他觀看一齣又一齣死亡的戲碼,他的兄弟姊妹一個個在他面前如斷線的玩偶倒地,一雙雙含淚絕望的眼睛在他面前光芒熄滅。

他尖叫、求饒、掙扎,終究換不回一條生命。

於是他不求饒了。

白小生臨死前看向他的眼神只有堅毅,二月深深地望進那雙眼,回以他能給出最溫柔的安定。

我自橫刀向天笑,去留肝膽兩崑崙。

何家班的弟子想必有這樣的骨氣。

「別怕,師父就來陪你們。」他一遍遍的說,讓那場屠殺彷彿何家班唱響不懼生死的壯烈之歌,赴死的雙眼不再有恐懼,只有毅然決然。

直到所有兄弟姊妹都倒下,二月清亮的眼睛裡無所畏懼,昂起頭顱,接受刀鋒的落下。

但迎來的只有賈國軍人一陣訕笑,一隻手用力拍打他的臉說道:「留你一條狗命,來日給我們唱戲。」

其他軍人聽了大聲笑了,並爭相學狗叫,然後把他甩在地上,揚長而去。


滿佈屍體的大堂裡,何二月拔出一把還在屍體上的刀子。

臨死前,他認真的再看一回每個兄弟姊妹的臉,試圖將他們的模樣烙印在心底深處:蓉兒、鷗丫頭、小鬼頭、白小生、大花臉、小晨子、大徒弟。

他曾經沒有家人,直到有了他們成為自己的後盾,讓他成為一個有家的人。

還有不在場的那個人:撒班主,一日為師終生為父的撒班主,因學了別派戲曲而將自己掃地出門,卻偷偷讓大徒弟過來照顧自己的撒班主,徒兒不孝,這次真的走了,請師父不要原諒徒兒!

「師父來陪你們了。」

一個微弱的聲音突兀的刺穿佈滿死亡氣息的大堂,那份生命的希望激動的拉扯二月,他在一片屍首中找到了一息尚存的大徒弟。

「大徒弟!」他努力想喚回大徒弟的意識,然而傷口甚至已不再往外滲血。

但何二月依舊自欺欺人。

「我這就替你包紮!」他故作冷靜的聲音裡有制不住的顫抖,撕下自己衣衫一角的動作被大徒弟按下,分明幾乎沒有力道,但那指尖的冰涼讓二月覺得被抽走所有氣力。

大徒弟張了張嘴,冒出嘶啞的呼吸聲。

「什麼?」二月趴到他唇邊,只聽見大徒弟氣弱游絲的說:「師父不能死,得為我輩爭口氣。」說完,便斷了氣。

淚水不爭氣的滾落,何二月再次轉頭看向他的兄弟姊妹,那一雙雙至死仍不肯瞑目的眼睛在回望著他。

是啊,他不能死,他得為他們復仇。


二月一一闔上他們的雙眼,替他們更衣,著裝,花了兩天一夜替他們挖墳安葬,然後他收拾好兄弟姊妹的東西,關上了何家班的大門,決定再去看一眼師父。


他離開的時候發誓不會再回去,因為他知道師父不願意再看自己一眼。

但是如今,他只想親眼看到師父安然無恙。

只要遠遠的看一眼就好,他這麼告訴自己。

然而當他到了那個想去卻一直不敢去的地方的時候,撒家班異常的寂靜讓他產生不祥的預感。

像是在等待何二月的到來,門稍稍一推便大大敞開,春日裡潔白的陽光照亮了陰腐的黑暗,隨著光線的灑入,何二月清楚看到滿地的屍體,和那坐在主椅上熟悉的身影。

「師父!」所有的吶喊到了嘴邊只剩下這兩個字,然後他再也支撐不住的跌坐在地上。


***


【三天前。】

他努力的攀上大堂中的主椅,如同過去的每朝初晨。鮮血泊泊從傷口流出,撒班主的呼吸粗嘎混亂,他努力撐著意識好好看看這大堂內的每一具屍體,怡夫人、小桂子、楊五兒、王酒王、小荷花,都是我撒家班的好徒兒,有義有勇,可惜了這一條條的好生命。

然後撒班主想到了不在這裡的一個徒弟——那傲氣的少年,從不因自己的天份偷懶,從小最肯吃苦,堅韌又善良。

二月,還好當初你離開了,在世界的另一個角落,你會帶著你的戲班子好好的生活下去吧。

想著,撒班主似乎從門外射進的陽光中看見了他,纖瘦的身影有著違和的堅韌,即使背著光他也能認出:二月,他嘴裡氣弱游絲地吐出他的名字。

人生看來到了盡頭了,看見了自己想看見的幻影,無憾了。好好活下去,他知道自己面對的是幻影,卻仍然忍不住對他如此囑咐。


撒班主不知道的是,他看到的不僅是幻影,而是上天因為悲憫讓他看見了三天後真實的何二月的身影。

因為太過真實,撒班主貪戀的不願移開目光,深深凝視著二月,直至斷了氣都沒有闔上雙眼。



二月爬到撒班主跟前,輕聲喚了一聲他一直未敢出口的稱呼:「爹......」他曾經妄想成為他真正的兒子,怡夫人也曾表示過希望和他是一家人,他天真的認為他有這個權利去追求這個期盼,到最後明白是自己太過奢望。

但他放不下。因此選擇逃離。

如今,撒班主再也聽不見了,應該會原諒自己這樣踰越的稱呼吧?

二月行了三個大禮,然後也為他闔上了雙眼。


真的一無所有了,何二月艱難地站起身,肩頭背負太多條生命讓他感到沉重,他又花了三天的時間將撒家班的所有屍體背到何家班安葬——那是師父立足的地方,想必師父會想在此安眠。

現在何家班的匾額旁掛上熟悉的另一塊匾額:撒家班,師父的屍體坐在大堂主位上陪伴他替每個撒家班的人梳洗更衣、安葬。

最後,師父也入土為安。

他又是孑然一身。


穿上孝衣,長跪守墓,何二月一跪便是整整七天。

儘管日夜不寢、滴水未沾,但他卻異常清醒,二月的腦子不斷運轉著,思考如何執行下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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